原创小说：回乡: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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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

清明节照例回到乡下，给父亲上坟榆树祭祖宗族祠堂。祭扫是回乡的目的，但除了午后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一条坎坷迂回的田间小径，终于面对了坟头的那一刻，能将清明回乡与亡亲联系在一起，其余时辰，却只在亲眷相聚，缤纷的人声，杂乱的喧嚷中度过。

　　乡间的民俗有这种作用，几乎所有的假日，无论主题为活人，为死人，终究成了活人的热闹聚会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平时在各自的世界里奔忙，老一辈的，新一辈的兄弟姐妹，大多数月不见，乘着阴间阳间的节日却碰头了，在同一个父母或者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的农家小院里，几代人聚在一起，谈东说西，话题之宽泛无边际，就像生活本身的纷繁不可想象一样。

　　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听到了一件新闻：李家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年后一出正月，就被从台湾山长路远的送回来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李奶奶是个基督教徒，虔诚之至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在我们这里的乡下，流传这这样一个关于基督徒的笑话：某家婆婆，一日从儿媳妇手里接过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炖老鸡，她虔敬地端在手上，先行祷告：感谢主，让我吃到这么好的饭食，然后开始动筷。就在这时，前脚迈出房门的儿媳妇转身回来，二话不说，从婆婆手里夺过大碗，一下子泼在门外的地上，轩然说声：我可不是耶稣，还是让你的主给你做饭吃吧。之后扬长而去。

　　李奶奶完全不是这样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没见过李奶奶年轻时的模样，自记事起，她就是一个婆婆的样子，五十来岁，常年穿一件藏青偏襟大褂，一脸的慈眉善目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她的眉眼，你去看，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笑意，但不知如何，印象中却总似乎是一个面含微笑的人，自里而外，从心里向四周散发出一种温善的氛围，如灯烛的光晕。这光晕是虚的，人心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于是到头来，你反而只记住了她浑然一团的那种气氛，反而说不好，她是圆脸，长脸，什么眉目了。

　　我家以前与李奶奶是近邻，她家在我家屋前，只隔一条窄仄的只能容一人走过的巷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有时她家有什么事，从一个小龛似的后窗喊过来一声，院子里的父亲听到，便过去帮忙，抬搬个什么器具了，移动个什么家伙了。李家一门三代女人，底下一堆孩子，男劳力少，经常需要别人帮忙。

　　我们这里的农户，都是一些四方小院，北屋，东西南三面墙，临街或开在巷子里的道门口，一迈进去迎面被一面墙挡住视线，往旁边一拐，才能进院子，登堂入屋榆树祭祖宗族祠堂。穷的人家简易一些，富起来后说究一些，但大多这种结构。

　　初夏的夜晚，忙了一天的村人吃过晚饭，提了马扎摇了蒲扇集聚在李奶奶家门前的槐树底下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一聚一大堆。没带马扎出门的，就坐在一棵伐倒横放的榆树干上，人多坐不开了，互相谦让一番，有的就蹲在一旁，也后的很快有事被老婆孩子喊走了。

　　于是，漫天星空下，很多古老的离奇的传说，村庄先人的奇迹，邻村的新发生奇闻，都一一在这里被提起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这一夜，不知怎么，说到了李奶奶一家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也不知怎么，那天晚上李奶奶一家人都没出门。我的本家三叔说：她家这门座子，那一年还是我给帮忙砌的，以前连个门户没有，就一排篱笆桩，那年破四旧，庙啊，祠堂啊，连村前的老坟都给扒了平了，挖出来好些青砖，这青砖好，不像现今烧的蓝砖——实打实，也大，也结实。拆庙的砖，盖了学校，扒坟的砖，铺了路，还剩了好些，也没人往家拿，阴气重哎。最后李婶说，我们不信这个，不妨碍，就给我家砌个门座子吧。就给她家砌了这个门座子，又好歹垒了这个迎宾墙。

　　我坐在父亲的身边，坐在树干上，此时不由盯紧了那面参差不齐的影壁墙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接下来，他们却说追忆起了扒坟的情景，上下身分开了的白骨，头盖骨，骷髅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盯着那面墙，想象着那些外色灰白的青砖，曾经埋在坟墓里，挨着骷髅。我的手中午曾经攀着这些挨着骷髅过的砖，我的手挨着骷髅。我的头皮开始一阵阵的发麻，脊背上凉意森森。

　　因为，就是这一天，中午，我曾经攀上这面米半高的简陋的影壁墙，脚蹭着鼓出的砖块，去摘那墙后面探出来的红熟的杏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那杏子圆，大，红，被密集的绿叶衬得鲜艳显眼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一个个挂在那里。我家小时候吃的东西十分贫乏，一年到头是黑面的黄面的窝头，看到点可以入口的东西就发馋。可是李奶奶家的孩子多，轮不到我吃。

　　其实与这个夏夜相比，我更忘不了的是那个午后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但夏夜和午后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没有那个午后，对我来说这个夏夜就不会是这样一个夏夜，如果没有这个夏夜，那么那个午后也就只是那个午后了。但谁知道什么机缘呢，它们联系在一起了，在我的命运里，在我的童年，它们连结成一个重大的事件，让我许多年都拒绝去回想。

　　是的，不知什么机缘，那个白天，那个午后，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偏偏没有在家像只小狗一样睡去，而是一个人走出家门，走上李奶奶门前的大街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一个人也没有的街巷，只充满了单调的空虚的蝉噪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这是一个孩子感觉可以干点什么的时刻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若在平时，也许我会一个人去水塘边，那些浅水里捉蝌蚪，去树棵子丛里找红熟的野果，也可能像只小狗躺在家里的大炕上睡的一头汗湿。

　　但是这个午后，我从家门出来，走过李奶奶家门口，且一个不小心，看到了那些橙红鲜艳的杏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蹭着突出的砖头，攀着顶上的砖头，伸手去够那些鲜红的杏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四周无人，只有空虚的蝉噪声，充满了这个村里的午后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充斥着的空虚。

　　可是，一个无人的世界里，完全没有防备的世界里，我的手上忽然被重重敲打一下，很疼，钻心的骨头的疼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但是你知道吗，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他并不觉得在疼的时候，随时有喊疼的权利的榆树祭祖宗族祠堂。疼是事实，而喊出来，却需要条件，比如，被允许。比如，亲人在身边。否则，即使一直疼到死去，也不敢喊出来。一个孩子可以忍受多少这样的疼痛，是大人所完全无法想象的——我们比大人更加艰难，因为我们更脆弱，但没有人知道。

　　我吓得忘记从蹬着攀着的砖头上跳下来，直到我的手指被一个看不见的棍子，第二下，第三下的打上去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僵住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我一动不动，保持原来的姿势，像一只死去的标本钉在那里，忘记了感受疼痛或者逃跑。

　　片刻，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出现在影壁墙一侧，，威风凛凛，从那昏花的老眼里，射出刀子一样的光芒，使我不寒而栗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是李奶奶的婆婆，老李奶奶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这老李奶奶多年来厉害之名远播十里，她常年拄一根榆木拐杖，穿一件比李奶奶穿的旧些破些的藏青偏襟大褂，见了谁也瞪眼盯着，像看贼，带着恼恨和愤怒的表情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老李奶奶辛亥革命前出生，算得历经三朝，嫁到小康之家的李家，也算福气，谁知丈夫没几年就过世了，一个年轻媳妇，带一个独苗儿子，只能凭小康之家的全力供其读书，后来留在了省城教书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不到20岁就从邻村娶过一个小家碧玉的媳妇，在家里陪女主妇过日月。偏偏1949年共产党解放省城，解放全中国，潮水一样涌来，李家的独苗，在省城教书的二十五六岁的李先生，就这样被时代的潮水一路冲向南方，冲到了万里之外的南国小岛上，从此在另一片天空下呼吸和生存。

　　听村里大人说，文革初期，老李奶奶时常被喝令在大雪之天走出家门，和类似成分不好的老太太们一起，颠着那小小的三寸金莲，一扫帚，一扫帚，从厚厚的积雪覆盖的地面上，扫出一条干净的大道来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李奶奶的儿子是遗腹子，成长过程一直被称作“反动羔子”，就像“地主羔子”、“富农羔子”一样，因为血缘的牵累，与反动派、地主、富农生活彻底是两个世界的他们，成了几百年宗族聚居的乡亲眼里的敌对势力，仇视对象，以及事实上的弱势群体，二等公民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也因为头顶着“反动羔子”的身份，年近三十了还光棍一条，在农村，过了25岁未实现婚嫁，就有了一辈子单身的危险，而一辈子单身，则是乡人眼里最大的失败，也是最可怕的前景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于是，同村一个娇养惯了的独生女儿，生的又丑陋，二十多岁了好人家好青年的都不肯问津，偏又因为独生家长一心想她能嫁得近，将来女婿便于照顾两家，于是中间人牵线搭桥，成了一门亲戚。

　　这新媳妇是个不吃亏的人物，这老李奶奶是个厉害的人物，于是过门之后，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家中再无宁日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每逢听到前面院子里吵骂的声音，人说话是从舌头上，口唇上发声，而吵架，是从喉咙里往外喷声，肺腑都要牵连，撕扯，我家大人会皱皱眉，低声说：又开始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一开始还过去劝和，一来无效，二来三天两头，天长日久，也就做了家常便饭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但李奶奶却从来没有参与过，也从未与谁争执，她只是劝，实在劝不过，就叹一口气，该做什么做什么，由她们吵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再没有比老李奶奶更可怕的人物了，她是一个女巫样的角色，一个孩童记忆里的凶神恶煞，只有在成年之后，我才能理解，她的个性、态度以及对人的敌意有着怎样必然的根源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但已经无法改变了，在我六岁那年的初夏的午后，她凶神恶煞的站在那里，她的凶悍充斥了整个世界，被一个孩子的惊惧无限放大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被吓傻了，直到失去了哭的本能和逃地欲望。以至于她滔滔的骂辞，我一句话都没有弄明白，一个字也没有记住。我记住的只是，一个凶恶的太婆站在两米之内，她占领了全世界，而我已经丧失了立锥之地。

　　——妈妈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你知道那天午后我遭遇的一切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么疼爱的孩子，独自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惧的境况？妈妈，你会不会心疼我？

　　我还记得，很快，我就被揽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整个怀抱里有陈旧的乳香，有人身腹部近乎是来自子宫深处的温热安全的气息，有安慰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被抱在一个很大的怀抱里，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她的两臂从我身后圈住我，下巴颏扣在我的头顶上。

　　是李奶奶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她用一种安静的力量来拯救我，我是她看着长大的熟识的孩子，我不过摘了几枚她家的鲜红的杏子，我被吓傻了。她将我抱在怀里，直到我的母亲赶来。

　　那个下午我一直很安静，我被拯救了，一根稻草给了一个孩子足够的安慰，在这个孩子眼里，稻草慢慢有了光，发出神的慈善的光晕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可是当天晚上，在街口老槐树底下，三叔他们的一席话，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的我，不知怎么一下子由手指攀附过的青砖，联系到冰冷的坟墓，在我的想象中，地下的坟墓是一个冰冷的四方的空屋，黑漆漆，阴森森，住满了白骨骷髅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关于骷髅的想象全部来自一部在村前空地上看过的叫做《老枪》的外国电影，也或者是另一部。在那个夜风习习的夜晚，我总在想，我的手碰过青砖，青砖碰过骷髅，我的手碰过骷髅，在一间地下的黑漆漆、阴森森的四方屋子里。

　　我住在里面，一个人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一个人被埋在地下，地面上长满了青草，阳光下的青草充满了葳蕤的气息，孩子们喊叫着跑来跑去，扑蚂蚱，捉迷藏，到处都是阳光，但阳光穿不到地下。

　　那晚深夜的时候我开始发烧，劳碌了一天的母亲早已入睡，我在她身边躺着，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我的脚踝一下都是泡在冰水里，梦中我站在一条冰河，冰冷入骨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发抖，使劲往母亲身边靠，贴紧她。母亲终于被我的身子烫醒了，她一下子坐起来，摸我的额头，摸我的手脚。她终于确定了我在发高烧，她用拇指指甲死力掐我的人中和小指根，可是我已被烧的悬浮起来，不觉得疼，只觉到一个坚硬的刀片样的东西用力刻在我的人中部位，此外是没有边沿的浑茫的夜，只有烛光晃满一屋。

　　第二天，母亲向生产队高价，没有下地干活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村里的赤脚医生王阿姨来到我家，我躺在床上，听得母亲惊慌失措又庆幸不已的叙述声：啊唷，她姨你不知道啊，昨晚我真吓死了，眼看都不中用了……

　　这时门响，我已经退烧，头不再那么痛，大脑很清爽，从枕头上转过去看，先看到门开处一只灰白粗瓷大碗，很浅的底，很大的口榆树祭祖宗族祠堂。里面堆出来颗颗杏黄，鲜艳漂亮。灰瓷大碗端在一只手里，碗后是一个藏青色的腹部，上面两只饱满下垂的乳房。我一下子从盖着的大人衣服下面爬起来，望着那张不言不语，看上去总似乎在微笑，其实并没有笑意的李奶奶的脸。

　　母亲先把我摁倒再炕上，又接过碗，接过人，再三道谢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李奶奶很平静，很自然，既无夸张的问询，也无假意的安慰。只过来摸摸我的头，然后便坐在炕沿上，她坐下后，因她的到来而被打断的话头，又在母亲和赤脚医生之间继续了。

　　李奶奶看着我，在那两人说话的当儿俯下身来，将她的脸贴在我的额头上，片刻，说：妮子已经退烧了，很快就会没事了的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母亲又在感谢，感谢她这么说，感谢她带来的杏子，母亲拿杏子给我吃，我看着那杏子，很鲜艳，很漂亮，但我一个都不想动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一个都不吃。在母亲再三劝我尝一个时，我不由大声喊了一声：不！

　　李奶奶看了看我，又望着母亲，说：她不要吃，就不要给她吃吧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忽然之间，我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比母亲还亲，她是最早的母亲，真正的母亲，那种感觉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她将一本磨破了封皮的《圣经》放在我枕头边，然后在胸前化了个十字，念了几句什么，她的语调柔和沉静，目光平静安详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她的手又伸到我盖的大人衣服底下，摸了摸我的肚子，腿，然后起身告辞。

　　母亲和赤脚医生刚送走她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回屋便说：“真是一个好人……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活寡，为这个还遭了多少罪！摊上那么一个厉害的婆婆，又是那么一个不懂事的媳妇子……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和谁红过一次脸，真是难为她了……要不是信耶稣，怎么能活下来……

　　我隐约感到，她们谈的就是刚刚送走的李奶奶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大病了一场之后，又经过了一个乡间的濡湿而蒸腾的盛夏，就进了村里的小学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从此开始了和以前割断般的生活。我不再在巷子里自由地跑来跑去，在田地里跑来跑去，在滨水的池塘边一蹲半个下午，只为看几只蚂蚁，是怎么将几粒小米蜿蜒着道路驮进洞里去……我每天按照钟点，走到一个没有围墙的学校里，坐在门板横放做出的课桌前，看老师在黑板上沙沙地写字，带领我们诵读。屋子里光线昏暗，孩子们挤在一起。

　　也是这一年，我们这里开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也叫“单干”，土地公有制，又变成了租赁型的“土地私有”，至少，是各家在各自分配的土地上流汗，卖命，耕作，粮食终于第一年满了仓，每个人家都吃上了以前一年到头难得一见的白面馒头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吃不饱肚子的生活终于成了历史。

　　偶尔，不上学的日子，我也参加地里的劳动，田间地头，休息时土地临近的人家凑堆坐在了平展些的土坷垃上，听乡亲们侃大山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比较各家庄稼的长势，土壤的优劣，谈说一年来的风和雨水，东家长，西家短。

　　其间听到一句：李奶奶家苦了，没个男劳力，以前都是靠大集体，生产队里混着分粮食，够吃，都够吃；不够吃，都不够吃榆树祭祖宗族祠堂。现在单干了，谁也顾不上谁了，自己地里的还忙不过来，种的好了，还想种的更好，谁还顾得上帮别人家呢？她们一家苦了……

　　李奶奶的儿子，回复高考第二年，三十多岁的人了，通过自学又考上了大学，地区的一家师专院校榆树祭祖宗族祠堂。现在毕业，留在百里之外的县城教书了，也算是子承父业，但离得远，交通不便，除了寒暑假很少回家。

　　从大家的闲谈中，我知道了，李家的媳妇子，那个同村的不解事的独生女儿，因为男人不在家，也常年在娘家做活，总怕在婆婆家多做了一点，被婆婆和老婆婆给赚了便宜去，而她就是吃了莫大的亏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们是个古风俨然的村庄，但凡谁家的媳妇，都要对公公婆婆比对娘家的爹娘还要好，否则就是失了教养，不合道德规范，要被村人指摘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李家媳妇子的作为，当年便很被乡人看不上。

　　于是，年近花甲的李奶奶，又成了全家的主劳力，每天在田地里没有穷尽的做活，做啊，做啊，偶尔，父亲干完了家里的活，三叔干完了家里的活，会过去帮一把手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李奶奶也不多说感谢的话，只在中秋节，或者过年的时候，炒了一桌子的菜，买了几瓶子的老白干，邀请一年来曾经好心帮扶过她们的邻里乡亲，让大家在她家那个简陋的小院里，尽情吃喝，开怀畅饮，大声谈笑，以表她们的谢意。

　　而每到这种时候，李家三代女人都在一起忙碌，竟然互相协商，配合默契，齐心协力招待客人，看上去蛮和睦友好的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她们都不坐席，乡下女人不兴和男人坐一起吃喝，除非是不正经的女人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她们联手服务，只有李家的独苗，在百里之外教书的李老师，这时才坐在主人的位置上，陪吃陪喝，说着感谢的话，天南海北的陪着父老乡亲们扯。

　　那一次，天很晚了，睡前我去喊父亲回家，看到李老师已自己先行喝醉了，不知何故，自己哭将起来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跟着父亲回家，乡村的夜晚，是那种底子里很静谧的夜晚，风从树梢间穿过，飒瑟有声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一抬头看见一天的星，又大又亮，千年万年的守在那里，序列井然。

　　一个农家小院的夜宴散场了，巷子深处，传来了狗叫的声音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有一年的暑假，我一直帮母亲在玉米地里拔草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不知道那么热的天气，三伏天，人为什么一定要趴在地里卖命。母亲说，天热，庄稼长的旺，草也跟着旺，见了雨水就噌噌往上长，如果不及时斩草除根，一旦落了种儿，来年就没治了，就荒了地。

　　对农民来说榆树祭祖宗族祠堂，还有比荒了地更可怕的事情吗？

　　于是，每天四五点钟，太阳还没有晒热，我们就钻进大田里，玉米棵茂密的大刀样的叶子底下，蹲着，爬着往前走，所过之处，噌噌长的青草被拔除干净，露出深色的土地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从四五点，拔草拔到八九点，太阳一高了，就回家了榆树祭祖宗族祠堂。下午直到四五点，才睡醒了上坡，继续拔出青草。

　　就是这样一个下午，我们刚刚钻进庄稼地里不久，就听到不远处大声吵闹的声音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和母亲躬身出了地垄，站在一面小坡上看，站直了身子眺望，发现吵架声是从不到百米远的李奶奶家的田地传过来的。我和母亲挽着裤腿，走了过去，听了半天才明白，是地堰乡邻的两家，为地界不清而发生争执。李家的媳妇子不是个善茬，看到北邻的孙家一再侵略地界，直至过了一条地脊，她在娘家待的多，现在过来一看，被邻近欺负成这样了，不由大光其火，找孙家算账。孙家是男人当家，也是个愣头青的主，死不承认侵占了地界，却反咬一口，说李家种的高粱和玉米，棵子太高，将他家种的一畦豆子和芝麻都遮阴遮的不生长了——这也是实情。但争吵之下，每个人都怒火窜升，都满腔的道理，恨不得吞下对方去，声嘶力竭的说来说去，振振有词，却完全听不见对方的说辞——都是说给自己听，有了观众，就是说给观众听。

　　盛怒之下，孙家男人将李家半垄开花的高粱给扑打断了，李家的媳妇子，也将孙家的一畦绿豆给刨的一团狼藉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们奔过去时已经在厮打在一起，李奶奶给予拉开孙家男人的手臂，怕儿媳妇终究是女人，吃亏受欺辱，不想孙家男人一个大巴掌扇过来，一方躲闪不及，一方刹车不住，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李奶奶的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榆树祭祖宗族祠堂。她紧并的嘴唇慢慢张开，吐出一口血来，随着血水出来的，还有大半颗牙齿。也许，是一颗早就坏掉的牙齿，不牢固了。

　　我和母亲还有另外几个人都冲上去，死命地将两家人往两边拉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我拉的是孙家的男人，我仇恨地死劲地拽开他那只手臂，恨不得将他手指掰断的那种拽法，一心想为李奶奶复仇。却被他青筋暴起的手臂一挥，一夺，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正跌在一个积水未干的凹处，一屁股的泥浆，淋淋沥沥。

　　但不管怎么说，李奶奶的一口血，半颗牙，使得一场濒于高潮的揪斗渐趋回落，在众人的拉扯劝慰中，双方都收拾了农具，天还没黑，就无心做活，各回了各家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晚饭的时候，我手里端着碗，因为天热，不听母亲阻止，到道门口的风道处蹲着吃饭，却听到了来自前院，来自李奶奶家的一股，悠长的凄旷的哭泣榆树祭祖宗族祠堂。那个声音无限的悲凉，就像野外无人的深夜，一个怨鬼的哀哭，不要人听见，又忍不住。

　　我端着碗回屋，说给父母知道，父亲叹息一声：唉，谁说不是呢，这么不容易的人，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哭出来啊榆树祭祖宗族祠堂。

　　我再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暮风微凉，太阳西沉了，但热烈的红霞却贯彻苍穹，无数条红色的光带从西天向整个天空发散，铺排榆树祭祖宗族祠堂。那么宏阔的晚天，东天，层云如银鳞，南天，又如万马奔腾，江水滔滔。这是我们目力所及最辽阔的疆域，然而，却都只能生活在这片天宇的下方，这么一个逼仄的、拥挤的村落里，侵占和掠夺，眼泪和厮杀。

　　（还有一半榆树祭祖宗族祠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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